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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遍看《子弹》时,我就打算写篇关于姜文式隐喻的影评,因为没写过这种东西,所以很慎重地又看了一遍。然后,上网浏览,发现已经有了很多细致的索隐派影评了,比我写的要好。

于是,就算了。

但还不免是要写几句,戏猜一下《子弹》中那些很重要、很明显,但却可能被忽视或曲解的隐喻。

1、为什么叫鹅城?

城曰鹅城,不免猜测。

有人说鹅是我们的版图的样子,不确,因为地图不像。其实,鹅城,可以有三种有意味的解释:

A. 鹅,是苏俄的“俄”字的假借,隐喻在这个故事发生的地方,发生的是一场苏俄式的革命。苏俄革命的本质又是什么呢?始于理想主义的热血,终于暴力斗争的冷酷。

B. 鹅,隐藏着一个不太复杂的拆字:“我”和“鸟”,(顺便请想想“鹅”在四川话中的发音,恰是一个普通话的“我”字)。在这个明显具有谴责现实意味的电影中,以“我”和“鸟”作为现实王国的名称,意义不言而喻。

C、鹅的同音字中,隐含着这样一些组词:饿城,恶城,厄城,恶城,噩城。如果你做了一个噩梦,梦见饥饿、厄运、罪恶,而又不想明说,你马上就会知道,使用“鹅”字会比较安全,又会确保读者保有联想,并且打字时随时可以拼错。

2、为什么是康城?

片中简略述及的康城,是与鹅城对义的乐土。有评论者认为暗指的是共产主义(Communism)。这个猜测,远了。

其实,正解应该是“康定”和“小康社会”的并举。至于这个小康,是在讽喻现实中的宣传口号,还是代表了姜文理想中的历史方向,我们并不知道。

3、问号和惊叹号是要说什么?

张麻子的队伍向黄家大门发起了进攻,费劲费时地在门上打出了问号和惊叹号。有人认为:“姜文肆意的向这权威的大门发起进攻,它要在这大门上打出一个大大的惊叹号,不过,最终却只打上了省略号和问号,是说他感到无奈何”。

诚然,在这部剪接极为紧凑的电影中,问号和惊叹号这个情节设计,叙事效率是很低的,很明显,只有一个解释,姜文是在用一个前馈来预设他不能不说的创作主旨。

但姜文或那七个编剧是在说:你们要以猜想问我吗?答案是:是的,如你所猜!

接下来,姜文让张麻子说:我要你们把所有的子弹都打到那个惊叹号的那个点儿里。这里,电影与观众隐蔽对话的用意太明显了,其鼓励阐释的旨趣已经无需多作解释。

4、为什么是上海、还有浦东?

电影一再费劲而笨拙地说:“浦东就是上海,上海就是浦东”,这类明显有悖常理的“多余物”,往往是对艺术作品作文本细读的关键。

有评论者说,这是在指向上海的会议,不确。

另有评论者说,这是在表明故事的时间并非发生在民国,而是当代。我认为有道理。

不过,评论者或许忽视了:火车站片头开来——载着欢歌笑语的旧人物走向鹅城故事,在片尾开去——载着欢歌笑语的新青年走向上海彼岸,很明显,这是一个历时性修辞。在许多电影中,火车隐喻的都是时间的流逝。

因此,我推断,电影不是在说故事发生在今天,而是在说:这个故事一直延续到今天,而历史却从未改变。

5、为什么叫《让子弹飞》?

对“让子弹飞一会儿”,应该怎么理解?有评论者说,“这部电影就是子弹,电影的上映,就代表了姜文已经开枪了,他想要什么结果?现在你们看不明白,不要着急,就让子弹飞一飞再看结果吧。”

我以为,在“飞一会儿”的意义上说,上述理解是正确的。

但电影标题是“让子弹飞”。其实,在任何一种语境中,“让子弹飞”都有两个必然的释义:射;射击。

前者是在自信电影的快感——以及大众趣味,后者是在自信电影的内涵——以及政治批判。

两者叠加,正是要呼应“站着把钱挣了”的核心台词。

6、为什么是“马拉的火车”?

这个我不想细说。提示一下:通观全片隐喻,火车必然代表历史,而马只可能代表着一种意识形态。

或者,马主义。

7、为什么要有帽子?

黄四郎的帽子,片首出现,片尾再次出现。为什么要有这个道具?如果是出于刻画人物的需要,那为什么不是别的?

其实,帽子象征的是:冠冕,顶戴花翎,乌纱。片首,黄四郎用它示威,它象征着权势;片尾,黄四郎从碉楼上把帽子扔给革命者张麻子,它象征着权力的向社会底层的转移。

一言以蔽之,帽子在《子弹》中的出现,是用以说明王权和政治的兴替。

8、“筒子”面具是要说什么?

电影中,张麻子的队伍戴着别具一格的匪徒面具:麻将中的“筒子”。

麻将只有中国有,因此,麻将面具是要说一个典范的中国特色的故事,讲述的是中国历史和中国道路。

在剧情设计中,密密麻麻的“筒”固然与张麻子可以相互联系,但“筒子”其实在使用形声以象征:统,统治。注意一下,黄四郎家摆满了“筒子”,假张麻子也用“筒子”。这固然可以理解为按照剧情来设计道具,但,以下这个场景令人想到,文化的索隐并非没有意义:

一场激战过后,葛优死时,焚烧的物品中,赫然就有“筒子”面具。

9、火车尾部的幽灵是要说什么?

片尾的火车上,站着一个若隐若现的白衣人,有人说是葛优,有人说是周润发穿着葛优的衣服。烟雾腾腾,我们看的不很清楚。但不管怎么样,这个与剧情、画外音都格格不入的人物,看上去是一个电影中的死去角色的复活,这令人感到惊悚。

我认为这个隐喻的结构是:火车代表着历史的潮流,饱含无限憧憬的青年男女画外音代表着革命洪流中的热血青年,白衣人代表着混入革命队伍的军阀、地痞、骗子以及诸如此类的搭便车者,雾气腾腾代表着那些因为被遮蔽所以我们迄今仍不清晰的历史视野。

因此,电影真正想说的是:历史的滚滚洪流,其实是泥沙俱下的。

或许,还有一个所指:死去王朝的幽灵,永远搭着革命的便车。

套用一下崔健的歌词:革命到底是什么?一时还不清楚,但行动已经是雷厉风行,而且严肃。

总结

综上所述,《让子弹飞》是想表达对中国革命的反思;准确的说,是表达对有红色革命以来中国历史的反思。

不错,这类评述,很可能过度阐释了。过度阐释,显然不是创作者所希望的(当然,也可能正相反)。

不过,如果没有这些阐释,广大人民群众为什么会这么亢奋地挤进电影院,然后更为亢奋地挤进精神病院?而且,很显然,得病之后,他们的精神显然好多了。你别说那是因为《子弹》是枪战片、男人片、偶像片、西部片。这么说的人,自己也不信。

因此,为了解释2010年岁末的观影行为,我们还是需要一些猜想的。——特别是面对姜文这样的电影艺术野心家时。

那么,就不妨猜猜吧。

一部好的电影,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可以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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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骏飞

杜骏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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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骏飞,南京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政府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社会学博士。南京大学网络传播研究中心主任、舆情监测与分析实验室主任。中国网络传播学会(CNMCA)会长,国家教育部新闻学学科教学指导委员会委员。南京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高级研究院、复旦大学信息与传播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中国网络传播研究》(学术集刊)主编。Chinese Media Studies(中美合作)、《传播与社会研究》(香港)学术委员,多家传媒机构及民意调查机构学术顾问。专业领域:政治传播学,网络社会研究,新闻理论,媒介战略,传播研究方法。电子邮件:dujunfei#vip.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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