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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颇见报端谈及汶川地震的后续经济影响,其中有真知灼见,也有妄语连篇……。这里贴一个2003年非典期间我对经济学家洪银兴有关灾害经济学的一个访谈录,聊作借鉴:  

非典与灾害经济学 
(经济学 家洪银兴教授访谈录
     

访谈对象:洪银兴

访谈人:杜骏飞

访谈主题:“非典”与中国经济发展

杜:您认为,这次“非典”危机有些什么样的特点?

洪:“非典”危机涉及到灾害经济的问题。灾害中的自然灾害,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有形的,像洪涝灾害。一种是无形的,像传染病,包括这次的“非典”。二者之间有不同,一是影响范围不同:洪涝灾害等主要影响农业,它所造成的损失是局部性的,而“非典”所造成的损失是全国性的。二是心理影响程度不同:出现洪涝灾害,大家可以奋不顾身的地抗灾。但是出现“非典”,你不能奋不顾身,那样你就要成为传染源了;因为人们可为的程度小,知识程度不够,整个社会的心理压力就比较大。

杜:这次“非典”危机对中国经济的影响主要在哪些领域?

洪:“非典”最直接的是对餐饮、旅游、交通等服务产业的影响,它对工业、农业的影响也很大。

杜:为什么您强调与工农业有关?我注意到,加拿大渥太华大学有位经济学家说,“非典”只是影响中国的批零贸易和餐饮,不影响制造业和农业,由于前者只占中国GDP的8%,所以他的结论很乐观。

洪:这涉及到对于“非典”灾害性质的认识是不是深入。“非典”这样的无形灾害,造成的社会心理压力比较大,这是它的一大特征。“非典”直接影响的是服务业,但是,从经济学上看,服务业对其他行业有明显的导向作用:工业产品生产出来了,必须把它卖出去,没有人上街买东西,GDP就不能实现,这是其一。其二,服务业涉及到千家万户,它的影响面大:一个人即使没有从事服务行业,他在工业部门上班,也会承受着很大的压力,内心恐慌,就会大大降低劳动效率———有效劳动时间会大大减少,这样也必然会影响工业生产。其三,更大的问题是对外经贸,“非典”发生时,我们对外贸易的形势是很好的,现在由于“非典”,贸易出不去也进不来。所以说,那种认为“非典”不影响总体的说法是片面的。“非典”对整个国民经济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杜:国家发展与改革委员会经济所有一个数据,他们预计,国家全年消费总量会下降1800亿,如果这个数字真的变成了现实,将意味着什么?

洪:意味着对中国经济的影响十分大。如果是这么多的话,今年我们国家GDP的增长率肯定要比去年低。它还会影响到明年的生产,———因为我国现在的经济已经不是供给型经济,而是需求型经济,靠需求来拉动。如果市场的需求下降的话,它一定会对后面的增长起负面作用。

杜:是不是也有的行业从“非典”灾害的治理中受益呢?

洪:有的行业生产是增加了,比如说消毒液、防护设施、药品等等,这些行业增长得很快。我看到一个资料说,现在我们一个月消费的消毒水的数量是7年的总和。但来得快、去得也快,其后果是这些行业的产品马上就要积压。

杜:北大经济研究中心有个研究报告,他们似乎肯定地认为,“非典”会使我国的GDP下降1 2%,这也就是说,它造成的损失要超过东南亚金融危机和1998年的洪水灾害。我不知道这个结论您赞不赞成?

洪:世界银行和国际各大金融机构由于对疫情持续时间长短的预期不同,估算的方法也不同,所以这种估计会有许多说法。有的认为,中国今年的经济增长将下降为零,也有人说基本上影响不大,大家莫衷一是。但我认为,经济学家还是要有个实事求是的态度。我们计算这个损失的数字,最关键的是要搞清楚“非典”的直接损失和间接损失、当前的损失和滞后损失的区别。换句话说,“非典”带来的损失有多大,关键是要看它持续的时间有多长。

杜:前面您说到,“非典”对于宏观经济的影响可能很大,但我注意到,报纸上说,今年我国1~4月份经济增长还是很高的,大约在8.9%,这个数字和您的观点之间有什么样的联系和差异?这也牵涉到我们看待经济是否还应该像往年一样乐观。

洪:统计报告是说增长不错,工业品达到14.9%,社会消费品零售达到7.7%,都还不低。但是如果我们研究经济学的话,对于“非典”这样的灾害,要注意到它对经济的影响有一种滞后效应,3月份出现的事情4月份反映出来,4月份出现的事情5月份反映出来。“非典”的广泛影响,真正算起来是在4月20号前后,如果统计5月份以后的社会商品零售额,肯定会有明显的下降。还有一个问题是,“非典”给城市造成的问题比较复杂,比如出租车行业,服务餐饮行业,交通、航空,它会影响到就业问题,财政需要给他们补贴,税收起征点要下降等等,涉及的面很大。这些损失我们都要考虑在内。

杜:刚才谈到受影响的行业,我看了一个香港的资料,说房地产是香港股市上受影响的五大板块之一,预测会有15%的下跌。但目前内地的房地产业还没有很明显的损失迹象。这个问题很多老百姓很关注,您是怎么看的呢?

洪:如果对“非典”能够比较及时控制的话,对内地房地产的影响不会很大。这里要注意:在香港,房地产行业的泡沫比较大,因为大部分交易是用来投资的。而在内地,尽管现在也出现了一些投资的动因,但是大部分人还是将房地产用作生活消费。一个是投资工具,一个还是消费对象,情况就很不同了。

杜:从经济学来看,您对于政府这次在抗击“非典”中的作用如何评价?

洪:在市场经济中,有一个市场和政府的职能问题。计划经济年代,政府的作用非常强。转到市场经济以后,该交给市场的都应该交给市场。但这里我们要看到,涉及到一个公共事业的问题,这应该是政府来解决的。我们现在正好处于一个转轨期,政府作用保留的还比较大,在这次抗击“非典”的过程中也体现了出来。现在我们从经济学上看,应该讨论这样的问题:在市场经济的改革中,我们的政府在公共事业领域里,应该保留哪些必要的职能。

杜:谈及防范灾害,我看到有很多人谈到了危机管理问题。有人说,“非典”事件反映了我国在危机管理方面是欠缺的,您从经济学的角度看,是否赞同这一观点?

洪:前面我说到,“非典”是一个灾害经济问题,需要精细研究。我们在经济学上,已经开始研究风险管理,这个风险主要针对的是经济风险,对自然灾害的风险管理我们国家研究的还不够。灾害经济学涉及到对自然灾害所产生的风险如何进行管理的问题:一是如何控制灾害造成的损失,二是在抗击灾害时如何调控,也就是抗灾的成本效益问题,自然灾害出现以后,各地往往开始不计成本地抗灾。不计成本的抗灾一定是有问题的。所谓“不惜一切代价”只能是一个政治动员,不是科学精神。

杜:刚才您多次谈到灾害经济学的问题,能否请您扼要的总结一下,灾害经济的学理要点主要是什么?

洪:主要有两个方面。第一个方面是灾害所带来的经济损失和经济补偿。第二个方面是防灾抗灾的成本和效益分析。各种灾害所造成的经济损失不仅仅包括直接的,还应该包括间接的;不仅仅包括当前的,还应该包括滞后的,我们对灾害的损失应该有个全面的估计。经济补偿问题,也是如此。而防灾抗灾的成本呢,不仅包括它的短期成本,还包括它的长期成本,还有接下来预防灾害的长期成本。尤其是我们应该多研究如何用长期投资来抵御突发性的自然灾害问题。江苏在长江发大水之后,把整个堤岸用水泥加固抬高,这对于几次抗洪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从灾害经济来说,这个长期投资的经济效益十分明显。我认为,对于“非典”这样的灾害,如果考虑抗灾的长期投资的要点,那么,一个是在生命科学研究方面,还有一个是公共卫生设施建设方面———我们看到,“非典”疫情明显地暴露出我们的许多公共设施很不完备,北京疫情严重了,才赶着建小汤山医院,说明了国家相关公共设施的缺乏。总之,灾害经济学的要点是如何把灾害的风险降到最低限度。在我们这样一个国家,特别需要一个长期投资的经济理念,去预防灾害和战胜灾害。

文章出处:中国社会科学院院报,2003
http://www.cass.net.cn/file/200306307259.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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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骏飞

杜骏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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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骏飞,南京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政府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社会学博士。南京大学网络传播研究中心主任、舆情监测与分析实验室主任。中国网络传播学会(CNMCA)会长,国家教育部新闻学学科教学指导委员会委员。南京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高级研究院、复旦大学信息与传播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中国网络传播研究》(学术集刊)主编。Chinese Media Studies(中美合作)、《传播与社会研究》(香港)学术委员,多家传媒机构及民意调查机构学术顾问。专业领域:政治传播学,网络社会研究,新闻理论,媒介战略,传播研究方法。电子邮件:dujunfei#vip.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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